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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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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我們離開醫院,我都沒有再見到邵鵬鵬。

從未開始,早已結束。

半個小時後,事兒先生匆匆趕來。

他先和兩位長輩打了聲招呼,然後用口型問我:怎麽不通知我一聲?

我用口型回答他:事出有因,來不及了。

大樹爺爺見狀,滿臉堆笑,“你們倆,挺熟了嘛。”

大樹爺爺拍板兒,選了醫院附近一家檔次較高的中餐廳,要了個小雅間。這是我第二次和大樹爺爺祖孫三代同席而餐,氣氛融洽,與上次相比,不可同日而語。

事兒先生展現了周到細致的一面。

他不斷囑咐廚師少鹽少油,拿了靠墊拽在大樹爺爺腰後,甚至還給我點了一份香草冰淇淋。

“替餅幹還你的。”

大樹爺爺饒有興致地問起事兒先生的工作,他一一作答。

邵鵬鵬的出現,讓我心不在焉。

腦子裏全是他的白衣,唇角的笑意,清澈的聲線。

鼻息間尚存消毒水的味道。

一頓飯下來,點了什麽菜色、大樹爺爺住在什麽酒店、何時返程,他們的談話內容,我基本都沒註意。

吃完飯,大樹爺爺和小樹叔叔回酒店休息。

事兒先生負責送我回家。

去停車場的路上,他漫不經心地問道,“你今天很沈默,哪裏不舒服嗎?”

我回了回神兒,“我沒有不舒服。”

他繼續問,“對了,你怎麽知道我爺爺今天來覆查?”

“.....很偶然。”

這種偶然要是能多點,該有多好......

別做夢了。

就算是天天看著邵鵬鵬,我們之間,也不可能了。

我甩了甩頭,轉移話題,“忘了跟你說一聲,你的禮物,我很喜歡。”

說到禮物,我不得不誇獎事兒先生一句。

男人送禮物,大多是首飾、香水、絲巾、手表之流,一個不小心,很容易引起女人的遐想,甚至滋生出粉色的誤會。事兒先生送了我一只鑰匙鏈,規格堪比旅行紀念品,實屬禮品中的典範——中規中矩。

於是我將拇指大小的水晶燈塔穿在鑰匙串上,順手扔掉了原先那只臟兮兮的小布熊。

對著燈光一瞧,水晶質地的建築造型別致,燈塔裏雕著層層疊疊的花紋,泛著淺淺的紫色,光澤奪目,質量上乘,真不愧為國際大牌。

他淺淺一笑:“你喜歡就好。”

話題就此終結。

事兒先生人高腿長步子大,從餐廳走到醫院的停車場,用了十幾分鐘。

他很遷就我的小短腿兒。

一路無聲。

他停在一輛鋥亮的黑色轎車旁邊,突然就斂了笑意,正色看著我,“易歌。”

我莫名其妙,“嗯?”

“那天在火鍋店,我的表現......實在是太差了。”他頓了頓,“對不起。”

我不敢置信,定定看他。

他這是......在道歉?

“那天我坐了十幾個小時飛機,一路都沒怎麽睡,剛一落地就被拽去相親,很累,也很抵觸。”

“我說這些,不是替自己辯解。”他的目光清澈,我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。“你也知道,我爺爺很喜歡你,幾乎是到了非你不可的地步。我當時沒那份心思......所以想讓你知難而退。”

這話說的,夠誠實,夠坦率,夠直白......

“你一直在幫我,又是找房子,又是照顧餅幹,我很想找個機會,正式向你道歉。你能原諒我嗎?”

“沒......沒關系。”我的聲音越來越低,“再說,我不是也捉弄你了麽。”

他靜默半晌,唇角綻開笑意,“那我們,算是冰釋前嫌?”

我點點頭。

他朝我走近一步,高大的身子微微前傾,伸出右手,掌心攤開,五指並攏,“你好,我是舒選。”

握住的那一刻,我分明感覺到他掌心的薄繭。

一介白領,掌心竟有薄繭。

察覺出我在走神兒,他稍微用了一絲力,不輕不重地捏了捏,“以後,請多關照。”

我倏然一驚,心跳得難以自持,熱意從脖子竄到頭頂。

好一會兒,我回握住他的手。

“我叫易歌,以後請多關照。”

事兒先生的話不密,多數時候,他屬於安靜的聆聽者,偶爾附和,極少發表個人意見,尤其對待長輩。

他也很有眼力價,比如現在。

車載音響播放著英文老歌,低沈輕柔的曲調令我感到放松。

新車的皮革釋放出特有的味道。

他將車窗放下來,讓初夏的晚風鉆進來。我坐在副駕駛位,看著後視鏡上自己的倒影,不再年輕,也不稚嫩。八年前的那份青澀與熱切,早已不見痕跡。

我緩緩閉上了眼睛。

阻斷後視鏡上那張陌生的臉。

蒼白的臉上,是墨色的雙瞳,防備的,警惕的,絕望且固執的。

它們充滿攻擊性,毫無魅力可言。

鬧鬧其人,無論是皮相還是性子,都屬於極度張揚的。爸爸姓餘,媽媽姓於,故而取名“餘小於”。

餘小於自幼生得禍國殃民,小學還沒畢業,已然成為遠近聞名的“美人魚”。古往今來,漂亮且熱辣妹子都不怎麽受同性歡迎,即便是混出點名堂,大多也是走了大姐大的路子。恁誰也沒想到,她居然挑了我這麽個書呆子型的乖妞兒,一混就是十幾年。從小學到大學,我被迫觀看了她參加的所有比賽,唱歌跳舞、主持辯論、禮儀朗誦、短跑跳高,但凡能在學校舉辦的賽事,鬧鬧一樣也沒落下。

初中時期課業輕,鬧鬧也玩得兇。初二那年,年級裏愛唱歌的十幾個學生組建了一個樂隊,取名“老歌手”。主要成員有三人:鬧鬧任女一號,邵鵬鵬任男一號兼吉他手,還有邵鵬鵬的鐵桿兄弟,康威任男二號兼鼓手。從初中直升本校的高中後,樂隊三人組和我分在同一個班,自然而然地,四人越混越熟。

十六、七歲,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級,邵鵬鵬是男版的鬧鬧,極受女孩子歡迎,雖說學習任務日益加重,但憑著他們三個對於音樂的滿腔熱血,“老歌手”頂著層層重壓非但沒有解散,反而辦得有模有樣。

每周六下午,“老歌手”會定期進行排練。餘叔叔和於阿姨認為女兒成天只想著吹拉彈唱,實屬不務正業,反對聲一浪高過一浪,她溜出門的難度也日漸加大。

鬧鬧豈是個善罷甘休主兒,她借口與我同上補習班,硬生生從於阿姨眼皮底下殺出條血路來。如此一來,作為幫兇,我被迫加入他們的周末活動小組。

我自然是不情願的,可是鬧鬧賴皮勁兒一上來,我抵擋不住。

於是我成了“老歌手”的忠實觀眾,沒有之一。

他們排演的時候,我會百無聊賴地翻著言情小說打發時間,或者幹脆盯著窗外的麻雀發呆。

聽他們連續嘶吼幾個小時,很難熬。

我對音樂的理解程度,大約等同於我的體育成績。用鬧鬧的話來講,音樂及體育是人類的共同語言,而我,屬於人類以外的物種。

那段時間,我幾乎租遍了校外小書店裏的所有言情讀物。

霸道總裁,天外飛仙,鐵血軍人,奶狗萌男,各式各樣的男主在我的心中種下荷爾蒙的種子。

在這眾多的種子中,有一顆,悄悄地發了芽。

種子的名字,叫作青蔥少年。

鬧鬧湊上來打岔,“宅宅啊,你還能不能有點出息,下次租本金庸古龍溫瑞安可以不?虧你還是個學霸,你看看你租的都什麽玩意兒啊,光看名字,我都惡心得想笑。”

我頓時抓狂。

那個時候的少女,哪個不看言情小說?

但鬧鬧確實不看。

小說裏有一種女主,絕情絕愛,講得就是她。她是個奇葩,非但自己不看,還要將我羞辱致死。

邵鵬鵬聽到這個話,瞇著眼睛一直笑,露出尖尖的小虎牙,直直戳進我的心尖裏。

我的心尖會顫。

顫啊顫啊的,長出一丫細弱的小苗兒,又酸又澀,又甜又膩,長勢喜人。

邵鵬鵬的一顰一笑,都是它的養料。

高二的夏天,距離期末考試時日不多,我又被鬧鬧強行壓著跟去小禮堂。

其他人早就到了,有一下沒一下地,撥弄著樂器。

邵鵬鵬見到我,準確一點說,見到我們,立刻露出滿口白牙:“寶貝兒,就差你了。”

我心裏一緊,下意識地攥緊拳頭。

他說,寶貝兒。

他說,你,不是你們。

他等的是那個會唱歌的女孩,而不是觀眾。

不是我。

那一瞬間,我忽然發現,他的虎牙,不知何時竟長成了尖銳的釘子,一句話,兩個詞,七個字,活活將我釘死。

言情小說的世界裏,有很多句子形容這種場面。親身經歷之後,我才覺得作者們的水平完全配不上我付的租金。

千言萬語,匯成一個詞——疼。

錐心地疼。

太他媽疼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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